兴废当真在此战？日本的“东方纳尔逊”是否言过其实
1/20 在之前的《出鞘》中，我们曾简单谈了谈日俄海战中的硬实力对比，并对几种常见的观点进行了进一步的补充说明。在当时，我们并未对双方交战双方“人”的因素做过多说明，而是埋下了一个伏笔。那么今天我们就来回收这个伏笔，谈一谈日俄海战中的“人”。
2/20 在整个日俄战争的海上战斗部分，最具传奇色彩的一个人当非日本联合舰队司令长官东乡平八郎莫属。在日俄战争之后，这位日本舰队总指挥的名字也成为了彪炳史册的不朽传奇。不仅仅是他本人，其他如他为Z字旗赋予的特殊含义、如“皇国兴废在此一战”的动员口号，也都成为了此后日本海军的精神图腾。
3/20 不同于二战时期基本等同于日本海军舰队的“联合舰队”，在明治时期日本海军联合舰队仅仅是一个“战时编制”。从明治维新开始，日本海军就把其舰队分为能够随时出远海作战的“常备舰队”和类似于“军舰养老院（驱十支）”的“警备舰队”。在甲午战争爆发后，为了充分动员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时任军令部长官的山本权兵卫提出了在行政上将两支舰队归于统一的指挥之下的战时编制方案，这也就是“联合舰队”的由来。
4/20 甲午战争及作为其延续的台湾战役结束之后，作为联合舰队组成部分的“西海舰队（由警备舰队改称而来）”就地解编，失去了两大组成部分之一的“联合舰队”也旋即解散，这在一定程度上阻止了日本新晋军官的晋升之路。也正是因此，到1903年日俄关系急剧恶化，两国走到战争边缘，日本需要重启“联合舰队”编制时，一时竟没有一个众望所归的联合舰队司令长官。
5/20 在东乡获得正式提名之前，日本各界普遍看好1902年接任常备舰队指挥官的日高壮之丞会直接接任这一职务。毕竟所谓联合舰队，其主力归根结底还是常备舰队，在没有更适合的人选的情况下，由常备舰队司令官直接升任联合舰队司令官无疑是最合适的选项之一。更遑论日高还有远比东乡更老的资历——海军兵学校二期毕业，明治6年即进入日本海军服役，彼时东乡还在英国公款打架。
6/20 后世研究普遍认为日高之所以被东乡替代，最主要的原因是其身体状况较差，无法适应战时的高强度负荷。不过这一说法尚存其矛盾之处：如果他的身体问题已经严重到无法出海作战，当初为何要任命他成为常备舰队的司令官呢？故也有人认为日高惨遭临阵换将的原因恰恰是因为其“资历太老”——做出换将决定的山本权兵卫恰好是日高在海军兵学校的同级同学，两人的如此远远难免使山本担心日高“不受控制”。
7/20 当然，这里也并不能排除山本权兵卫在其对明治天皇的上书中列举的理由——“东乡是个好运的人”。虽然在今天看来，这样的理由未免荒谬。但海军毕竟是近代军队中最为迷信的军种。比如，在欧洲传统迷信中，船上有女人容易招致灾祸（曾有传闻中世纪有一艘船违反禁忌搭载了女性乘客而遭遇暴风，尽管船上的男性船员把超过60名女性乘客扔下海也没能“平息海神的愤怒”，最终这艘船上的大部分乘客都死了）。这也使得欧洲绝大部分国家海军拒绝女性进入海军，尤其是海军舰艇服役。作为对比，法国在15世纪就曾经出现过贞德这样的女性军事统帅；在18世纪末的法国大革命期间法国陆军已经有成编制的女性部队。但直到冷战时期，法国女兵才得以正式登上海军舰艇服役。而不管是由于自我的奋斗、是历史的进程、还是纯粹出于“好运”，东乡平八郎就这样登上了历史的舞台。这也使得其在这场战争中的任何决断，都将直接的影响日本这个刚刚“开化”不久的国家的命运。
8/20 在整个日俄战争中，东乡平八郎做出过两个最重要，同时也是后世争议最大的决断：1、在对马海峡而非西太平洋上的其他路径阻击俄军。2、在对马海战日军占据巨大优势的情况下，强令舰队敌前转向，将转向点暴露在俄国整支舰队的火力之下，而非选择更为保守的直接向前挺进进入反航战的战术态势。
9/20 有关于第一条争议，包括日本著名历史小说家司马辽太郎在内的一部分历史研究者认为，可供俄国舰队司令罗杰斯特文斯基选择的突入海参崴的航道至少有三个：1、日本列岛与朝鲜半岛之间的对马海峡；2、日本本州岛与北海道之间的津轻海峡；3、从北方四岛之间的缝隙穿过日本列岛与库页岛之间的宗谷海峡。由于地理上的问题，东乡只能在这三条道路中的一条设伏阻击。
10/20 不过上面的说法在军事地理学上其实是讲不通的。以津轻海峡为例，如果我们已知东乡在朝鲜半岛南部釜山附近的马山海军基地驻扎，那么单从地理上来说，津轻海峡无疑是最隐蔽且最高效的突进道路。毕竟从马山基地到海参崴航程高达500余海里，而津轻海峡太平洋侧入口距海参崴只有400多海里。但津轻海峡毕竟在日本列岛环抱之中，在战时日本有绝对的能力通过水雷和陆军炮兵封锁这一最窄宽度只有20公里的海峡。相信只要罗杰斯特文斯基没有疯，断然不会选择从此处突进。
11/20 与之相比，宗谷海峡相距海参崴的距离与马山同为500余海里。如果日本情报工作出现疏漏，亦或舰队航速低于俄军舰队，那么罗杰斯特文斯基是有可能在日军的眼皮子底下溜进海参崴的。但这里的问题是：身处西太平洋的俄军舰队想要通过宗谷海峡必然要先路过日本列岛和北方四岛，在当时无线电报已经商用化的条件下，只要这支庞大的舰队被路过的日本船只发现，东乡立即就能掌握罗杰斯特文斯基的动向并出港进行阻击。其次，日本主力舰队平均舰龄和设计航速（两者决定了舰队的整体机动能力）均优于俄国舰队。最后，罗杰斯特文斯基在行驶至日本海的时候需要对商船航线进行规避，以免行踪暴露，而日本人只需要“堵在”海参崴门口以逸待劳，这使得俄国人的实际航程要远于日本人。所以罗杰斯特文斯基几乎不可能指望从宗谷海峡突入海参崴。
12/20 最后，我们来说说历史上俄国人的选择：对马海峡。诚然，无论从哪种情况下来讲，俄国人在突破对马海峡的时候都比另外两条道路更容易直接遭遇日军的拦截舰队。但这反而能够使复杂的问题简单化：在对马海峡与日军舰队打一场遭遇战，双方互有伤亡以至于日军必须返回基地维修，这样的话参与俄军就有充足的时间逃入海参崴。在三害相权取其轻的时候，这不失为一种尽最大努力保全舰队的方法。另外对于已经疲惫不堪的俄国人来说，这也是最具可行性的方法——毕竟走宗谷海峡还要再远1700海里，且同样不能避免与日军拦截舰队的正面接触。
13/20 综合以上事实，我们至少可以确定，东乡平八郎的战略部署并非历史演义家比价的“孤注一掷”或者“赌国运”。而是实实在在的、面面俱到的优秀部署：比起舞鹤、吴等日本本土基地，位于朝鲜半岛的基地可以在更短的距离上兼顾黄海、东海的战术需求。其次，这一部署能够在确保俄军无法强行突破通过概率最大的对马海峡的前提下，兼顾整个北方的意外情况。换句话说，朝鲜半岛是整个日俄战争中的“内线位置”。
14/20 至于第二条争论，大部分历史学者（通常不具备军事基础）认为东乡此举是为了抢到T字型有利阵位以获得对俄军的战术优势。据此，战后东乡平八郎也被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封为了“东方的纳尔逊”。毕竟单从战术选择上来说，东乡这种“莽撞”而奔放的战术确实像极了曾以两路纵队径直插向T字阵位优势一方线列中的纳尔逊爵士。
15/20 但实际上深入研究过海战战术的军迷们都应该清楚，历史上其实绝少出现苏里高海峡战役那样的标准T字形有利阵位，而绝大多数情况下这样的阵位更像是“亻”字形，这是双方的初始阵位和进攻方防御方都在事实调整自己的阵位所共同决定的（苏里高海峡海战的例子主要是因为双方交战距离太远尚无需调整阵型、日方缺乏机动空间以及美军辅助舰艇成功的骚扰）。而处在“亻”字形阵位劣势一方的舰队如果选择左转，即可直接插入优势方阵型形成双方混战的局面；而如果其选择右转，则双方基本会形成同航战的交战阵位。
16/20 现实情况是，东乡确实是为了尽可能多的获得战果而选择了在俄国人炮口下进行大转向。但这种做法绝不是为了去抢那个持续了没多久的“T字头”。相反，东乡更加看重的是双方在进行阵位调整之后的多次近距离“同航战”。后者是最终日本舰队取得辉煌战果的最关键部分，同时这一战术思想的本质也与纳尔逊在特拉法尔加海战中的临机应变如出一辙，都强调“利用自身的素质优势在近距离高效的解决对手并防止对手逃跑”。（有趣的是东乡和纳尔逊的任务也都是彻底解决对手并防止其脱离己方舰队的控制）
17/20 战后，部分有相关专业背景的历史研究者（如弗里德曼等人）曾这样解释东乡的“大转弯”：当时的日军尚未注意到海战中“距离变化率”对火炮命中率的至关重要的影响，这导致在反航战这样距离变化率极大的交战阵位中，日本水兵的炮术优势无法得到体现。但虽然并不了解“距离变化率”这种东西，东乡依然知道日本水兵的素质无法在反航战中取得决定性的战果（毕竟训练成绩骗不了人）。根据这一解释，我们不难推演出，如果东乡的舰队继续前进而不进行“敌前大转向”，那么其能获得的实际战果要比历史上少得多，俄国舰队或许就不会因此全军覆没，而是能够残余部分精华最终逃入海参崴的堡垒，并作为堡垒舰队威胁日本柔弱的腹部——而这正中了罗杰斯特文斯基和尼古拉二世的下怀。
18/20 不可否认的是，东乡的转弯确实有极大的战术风险。在此战之后，包括马汉这样的海军战略、战术专家和弗里德曼这样的海军技术、历史专家都认为，如果俄国舰队尚有一定的训练水平和炮术水平（比如像1904年的太平洋舰队那样），那么日本人很有可能在转弯的几分钟内承受巨大的伤亡。而俄军的训练水平如此之差，自然是东乡无法提前确信的。
19/20 不论如何，历史的行程已经站在了自我奋斗更加充足的日本这一边，可能如果俄国人的炮术再好一些，日本人的胜利不会来得如此辉煌。可能如果当时日高顺理成章的升任联合舰队司令长官，会有比东乡更加优异的表现。但自从乃木希典成功的攻克了旅顺之后，日俄战争胜利的天平就已经决定性的倒向了日本。东乡平八郎这个后来被“神格化”的日本将领，也只是在历史的大潮中本本分分的扮演好了自己的角色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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