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垃圾重镇往事

1/22 提到孩子的事，坐在滨河边的杜海勇突然就沉默了。15年过去了，他想忘记那些事，可自己的孩子哪能说忘就忘！2003年10月，杜海勇的孩子死于白血病，他和妻子陪着孩子在浙江儿童医院整整治疗了一年多，但最终孩子在他怀里睡着后，就再也没有醒来。杜海勇一直觉得孩子得这病与他们生活的环境有关，他所说的环境就是浙江台州的峰江街道，著名的中国“洋垃圾”集散地之一。

2/22 2017年7月18日，中国正式通知世界贸易组织，表示今年底开始将不再接收外来垃圾，包括废弃塑胶、纸类、废弃炉渣、与纺织品。“如果今天出生，也许就不会得病了。”1995年，杜海勇带着刚出生不久的女儿艳艳从湖北来到峰江打工。到2013年时，杜海勇和上万的农民就在这里赤手空拳拆解垃圾。他们的拆解垃圾的工具很简单，有人为取出电线里的铜，甚至直接点火烧外面的塑料皮。所以那时的峰江常年“峰烟四起”。

3/22 自90年代初，浙江台州峰江就有了与拆解业相关的小规模生产经营。台州三面环山，一面临海，土地资源奇缺，一个没有金属矿产资源的地区，却在固废拆解业上挖出一座丰富的“矿源”。这里没有铜矿，2008年前后，铜的年产量却达到40万吨；没有铝矿，年产铝超过35万吨；没有铁矿，年产钢100多万吨……

4/22 2017年，在台州滨海工业园，为了生活，杜海勇还在从事着拆解的工作。“最早的拆解货物来自日本的垃圾船，说是垃圾，当时我们看来，就是旧电器，自行车、电脑，中间也夹带着大量的衣物、塑料品等等，有的看上去成色还很新，甚至有的电器插上电马上就能用。刚开始，收这些货，不但不要钱，对方还倒贴运费给我们。这简直就象是天上掉馅饼一样。”

5/22 台州滨海工业园里，杜海勇有很多老乡都在从事着同样的工作。“有的直接送去二手市场，有的拆解后可以当零配件卖，剩下的就是拆解它的铜、铝、不锈钢等原材料。”初级处理就会带来丰厚的利润，短短几年，这里几乎每家每户都开始从事旧电器电表设备等零部件拆解。当时，不仅峰江家家户户都从事这一行业，周边的桐山、泽国、温峤等村镇也紧随其后。

6/22 台州周围大大小小的港口为洋垃圾进口带来便利，椒江港就是其中一个。当地人说，几乎每隔几天就有一艘远洋货轮运来“废旧物资”。二十多年来，中国成了全球主要的垃圾进口国家，去年接收了全球56%的垃圾。

7/22 台州的钢铁成品交易市场里，每天有来自各国各地的客商在此交易。拆解业成了当地的支柱产业，台州路桥区民企生产的80%的原材料，都来自折解业。旧钢材市场，旧五金市场，旧橡胶、塑料等市场相继而生，台州路桥成了中国著名的废旧物资集散地。

8/22 刘阿大（左）原本是当地的农民，祖上一直以种地为生，如今一家都在从事钢铁交易业，他和妹妹各管着一个门店。一份2005年内部调研简报显示：“洋垃圾”进口价格为1万/吨。经拆解后：铜丝6.9万/吨，生钢铁6.7万/吨，连废铁屑也能买到2000~3000元/吨的价格。峰江工业园区2005年投产第一年就拆解废旧金属200余万吨，创产值60多亿元。

9/22 然而，在这一系列辉煌的数据背后，当地很多农民和杜国勇一样，同时有着一段辛酸的往事。2013年8月，当时的峰江，大到工厂提炼，小到农民个体烧漆包线外漆皮，终日黑烟滚滚，遮天蔽日，臭气熏天，104国道常常笼罩在浓烟中，客车过处，白天有时都得开大灯，而乘客则无不掩鼻。据称，当地酸雨增多，这也与拆解业有关。

10/22 2013年8月，峰江工业园旁的滨江里，飘浮着一层油污。初级拆解后的铜、铝、银等需要再进行提炼。提炼产生巨大的经济效应的同时，不可遏止的带来一系列环境问题，如水源污染、土壤污染。曾经的峰江，油污满地四处横流， “这周边的河水是黑的，水库里的水也不能喝，我们都从外地运水喝的。”当地村民说。

11/22 2017年8月，在一个废弃的拆解厂房里，金属沉淀池至今依然在散发着刺鼻的味道，这些场所原先是绝对禁止外人进入的。2005年后，洋垃圾中的电脑越来越多，于是很多农民家中又多一条新的生财之道——“洗金”。据业内人介绍，1吨电脑部件平均要用约0.9公斤黄金。由于技术有限，当地就用强酸甚至剧毒氰化物来“洗金”。这种方法会产生了大量含硫酸的废水。

12/22 2017年8月，废弃的原料堆上，一张“辐射监测表”上清晰纪录着洋垃圾的危害不仅仅是空气和污水。据国家环保总局固体司一名工作人员说，国家只允许进口如废钢材、废纸等废旧物资，从未给进口电子垃圾下过批文，台州的情况属于夹带走私。直到2017年8月，浙江海警联合海关查获的走私大案中，依旧有涉及“废旧电子产品、旧计算机配件”。

13/22 今天的上陶村，绿树成荫，但这个村周边没有大片的水稻田，池塘里也不搞养殖。村民说，这就是“血铅”事件造成的后果。2011年3月中旬，浙江台州路桥区峰江街道上陶村等3个村部分村民体检时发现血铅超标。后共查出168个村民血铅含量超标，其中包括53名儿童。事件查处结果为路桥区环保局副局长等3名公职人员被停职检查，肇事企业法人被刑拘。

14/22 多年后，杜海勇知道了血铅事件，才越想越觉得女儿当年得病与周边的生活环境有关，但做为一个外来的打工者，杜海勇不知道如何为孩子“申冤”。这是2002年4月，杜海勇7岁的女儿艳艳开始高烧不退，之后被确诊白血病。当时，她还在接受治疗，一年多后就离开了人世。

15/22 杜海勇坐在滨河边，深深吸了口烟，然后长叹一口气。杜海勇曾想去“告状”，可法律不是靠猜想或者怀疑的，得讲证据。杜海勇反问：“这些年，儿童的白血病、成人的癌症高发，那么谁又敢拍着胸脯说，这与环境，与污染无关呢？”

16/22 “血铅”事件发生后，台州开展了环保专项整治“铁腕”行动，以铅酸蓄电池和电镀行业为整治重点，全面防控铅、镉、汞等重金属。2011年，台州市21家铅酸蓄电池生产企业全部停产，106家电镀企业关停20余家，淘汰手工电镀生产线30条，关停熔炼企业500多家。

17/22 15年后的今天，再次来到峰江时，早已经看不到老人们话语中描述的那种污水横流、黑烟满天的场景了。血铅事件是台州污染行业转型升级的助推器，在整治的同时，台州市引导金属再生业和金属熔炼业进园区进行整合提升，促进产业集聚发展和转型升级。

18/22 为了减少对居民生活的影响，曾经热火朝天的峰江工业园区填海造地，都已整体搬迁到了远离城市住宅区的滨海工业园区。到2017年6月30日，峰江工业园已完成第三次升级改造。

19/22 新的工业园区里，不仅建立废弃处理设施，安装除尘设备，还有配套的垃圾焚烧发电厂和专门的污水处理厂。每车进出的货车，门岗都要检查、检测。

20/22 夕阳下，台州滨海工业园的金属资源再生基地，工人们成群结队下班回家。不过，他们的脸上依然沾满了黑灰色烟尘。

21/22 如今，峰江工业园的河道也已经开始全面治理，被重金属污染的水稻田也早已经被填埋，成了苗木基地。

22/22 “只能怨自己让孩子生不逢时啊！”杜海勇女儿的墓地就在台州南郊一个工业园旁边。杜海勇在河里洗完澡，卷起混漉漉的衣服走向不远处的出租屋。如今，他的第二个孩子都已经4岁了，从知道妻子怀孕那天起，就赶紧送她们回了老家，一天也不敢让妻子在峰江多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