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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革开放40年影像志之八:天南地北的普通人

1/21 【在合资饭店供职 】著名摄影记者邓维从1980年起供职于《经济日报》,他通过拍摄普通人,以小见大、由点及面,见证和纪录了改革开放的历史进程。图为1990年,北京王府井天伦王朝酒店内部。这是一家中外合资的酒店,硬件一流,工资一流,应聘者众多。当问及这家饭店19岁的请清洁工白蓉为什么要做这份工作时,她说:“机会均等,我当然追求更适合自己的工作,但不指望额外的照顾,也不想找门路托关系,外籍管理人员不也是干出来的吗?要证实自己!”“要证实自己”,恐怕是当时不想再吃大锅饭的许多年轻人共同的想法,“自我价值”一词也正是从那时起不再遮遮掩掩,而且“不凭关系凭能力”的理念已经成为青年一代对改变社会风气的最大希冀。文图|邓维

2/21 【藏区制盐】1985年,西藏芒康县。时逢西藏自治区成立20周年,我赴那里采访拍摄数月,盐井是入藏后到达的第一个乡。制盐的艰辛远超出想像,绝大部分劳作都是由妇女在沉重、缓慢的节奏中完成的。内地已改革开放7年,大潮激越,变革迅速。这里的蓝天白云,这里的高原风光,这里的方方面面几乎没什么变化,与外界形成鲜明反差。当时我想,若干年后如能再到这里,盐井总不会一成不变吧?文图|邓维

3/21 【“别怕,妈妈在”】1986年,河南登封县山区。我们此行是采访尚未脱贫的山村,一直在崎岖的山间赶路。这里很静,途径这片山地时,临时停车休息,不想我们这些身背“长枪短炮”的摄影记者,吓坏了正在旁边山坡上玩耍的小男孩,他拼命跑向正在上面干活的母亲,母亲笑着搂住孩子大声说:“别怕,妈妈在”。 这位农妇不同于我们上午采访的那些很少见生人、说话很腼腆的农妇,她友善地与我们攀谈,神情自信。我问她是否曾经走出山外见过世面,所以不怯生人。她说不,没出过远门,是她丈夫与村里几个胆大的村民结伴去了洛阳,写信来说改革开放了,农民可以上北京干活了,他们决定结伴去北京,这事在村里很轰动。文图|邓维

4/21 【溜索过江】1987年,云南独龙江畔。独龙江,位于云南西北角,滇、藏及缅甸交汇处。独龙族是我国人口较少的民族之一,当时只有几千人。要过独龙江,捷径是用悬在江面上的溜索溜过去。我一向胆子挺大,没试过的都想试试,那天却含糊了,死活没敢溜,找了个辙,说照相器材珍贵,还是绕道吧。 一声呼哨,对面岩壁上一位独龙族小伙子站在另一根溜索旁向我打招呼,频频招手,意思是鼓励我上溜索。见我半天没响应,他一纵身倏地飞驰而来……我快速举起照相机,劈里啪啦拍了好几张。如今,独龙江已经通了公路,据说也成为“驴友”们最喜爱的观光地。文图|邓维

5/21 【在“窗口”前思考】 1987年,珠海经济特区。刚刚走出校门的陈富华找到了第一份工作,在国际酒店当“门童”。我趁客人少的时候问他,你年轻轻的成天站在这给人开门,这工作有意思吗?他说报纸上不是说深圳、珠海是改革开放的窗口吗,酒店的大门就是酒店的窗口呀,我先看看这里出出进进、来来往往的人,感受感受什么是变化。看人,看人的变化,最能说明哪些事是变化最快的。我得好好想想,今后做什么,能做什么,我得好好思考。我逗他,你一个小门童还挺能说,还挺能思考。他特别认真地回答我:“我这是在窗口前思考。”文图|邓维

6/21 【石盆村的“孩子王”】1988年,山西原平县石盆村。村里小学校有两间房,共有五个年级十几个学生,教师只有一个,是位年轻小伙子,名字在当时当地绝对新潮,叫任卫星。看他上课,简直不可思议,先教五年级,讲完要点后让学生们做习题,再教四年级,留下作业再教三年级,以此类推。每天都有体育课, 十几个学生不分年级一起出动,最常见的运动是集体跳绳。任卫星是不在正式教师名册上的民办教师,收入微薄。石盆村民很敬重他,凑粮食补贴他。平日里见面,村民无论长幼,都恭敬地喊“任老师”,因为孩子们读书全指望他。我到教室里转了一圈,黑板上密密麻麻的不同年级的算数语文音乐题就像是刻在那里的碑文,万古留芳……文图|邓维

7/21 【小老板和他的爹妈】1988年,北京琉璃厂古文化街。文革时曾销声匿迹,改革开放后又重整旗鼓。我进了一家叫 “龙凤斋”的古玩商铺,店内只有20几平方米,一家三口人正挤在小桌边吃饭,里面古玩堆得到处都是。老板是个年轻人,叫姚杰。姚家满清那会儿是京城大户,后来家败了。改革开放后,姚杰天天跟父亲说不用再捧“铁饭碗”,要重开古玩店试试。在父亲的帮助下,出道不久的姚杰长进很快,不久就在业内成为名声鹊起的小老板。10年后我路过该店,进去转了转,“龙凤斋”已经成了三层楼房,鸟枪换炮;没见到了小老板,也不必见了,因为现在的琉璃厂难得一见的到是“国营”店,满街都是大小老板。文图|邓维

8/21 【灯标人家】1988年,湖北巴东县,我跟随一些水利水电专家乘船考察三峡,遇上管理航标灯的一户人家。两个大人说:“我们尽力工作,尽力守护好航标灯,先进工作者有奖金,我们攒起来,今后供闺女考大学,这是我俩的念想……”过去将近10年后,三峡工程大江截流,我采访完后又路过这里,但航道已经拓宽,航标灯也换成自动化程度很高的新灯,很亮,照得很远……我竭力寻找记忆中的那座航标灯和那家人的小屋,了无踪迹。念想,他们的念想,我祝福他们的念想,在这一刻都托付给航标灯吧,因为它很亮,照得很远……对了,1988年全国各地的热闹与这里寂静形成强烈反差——那一年,改革进入价格闯关,“抢购风”席卷全国,人们见东西就买。文图|邓维

9/21 【已巳春节陈家庄】1991年,河北涞水县。当年是农历已巳年,春节的年三十晚上和大年初一上午,我是在该县的陈家庄采访度过的。这张照片拍摄于大年初一清晨,当地风俗,初一一早必得吃现蒸的大馒头。我坐在角落里,嚼着新出炉的花生,抓拍乡亲们做面食。年三十的晚上我特别难忘。那一晚,我住在小学校的教师屋里。村长自己拿来炉子和一大铁筒煤,委托王大爷为我取暖。为了我取暖又不会中煤气,王大爷隔一会就得进来侍弄炉子、开窗通风,他几乎一夜未眠。夜里我起身趿拉着鞋走到门前,透过门窗往外看——王大爷蹲在白晃晃的雪地中,棉帽、棉袄上都是雪,像个雪人,他划燃火柴,抽烟……文图|邓维

10/21 【中华礼仪餐厅】1991年,北京饭店。1990年北京亚运会后不久,45位担任亚运会礼仪小姐的姑娘被整体招至大名鼎鼎的北京饭店,那里专门开设了中华礼仪餐厅,45位姑娘经过严格培训后于1991年上岗,在该餐厅集体亮相,一时名躁京城。画面上餐厅入口处的巨幅背景照片是她们在北京亚运会时簇拥国旗入场的靓丽风采。第二年我重访时,45位姑娘中的许多位已经离去,再后来这家餐厅的名称虽然还保留着,但人员构成及品牌构想与主办者想当然的初衷已不可同日而语了。想当然地理解改革、对待改革,结果往往适得其反。改革仍在隆隆行进,此前一年,1990年,上海浦东开发区开放,中国股市在深圳诞生……文图|邓维

11/21 【背出来的工程】1991年,新疆和田,我到此专程拍摄在建的乌鲁瓦提水利控制枢纽。要在戈壁包围的地方修建大水利工程,谈何容易。我到那里时,当地男女老幼正在来回徒步往返,为工程背运鹅卵石料。烈日炎炎,酷热难耐,不动地方都汗流浃背,更何况还得负重背石头。数千人来回往返,像蚂蚁一样无声地劳作,不能多说话,因为说话多会加快口渴。这时,我发现远处山脚下走来一小队背石头的人,由于距离太远,他们的身影在戈壁热浪中若隐若现,如同海市蜃楼。我用300mm镜头加上增倍镜才看清他们,男女老少,步步走来。旁边的当地维吾尔族村干部告诉我,那是离这最远的村庄的农民,无需动员,只要是修建水利工程,人们都自带干粮有组织地赶来,因为水是这里一切一切的命脉。可以说,这个工程是乡亲们背出来的。摄影|邓维

12/21 【美洛经商】1992年,云南宁蒗彝族自治县。战旗镇,该县一个不起眼的小镇,农历逢五有集,我路过的这天恰好赶上大集。道旁一个房屋的墙角引起我的注意,十几位彝族妇女围在那里,看上去像在选购东西,但谁做生意会把摊位摆在那么不起眼的地方?走过去一看,惊住了:透过清一色粗布彝族妇女衣裙,我发现一位彝族姑娘正在卖东西,脸上的笑容很诚恳,但显得底气不足。这可是新闻!彝族妇女不经商,尤其是年轻姑娘,绝不允许,这姑娘可是在开先河呀!她叫美洛,19岁,跟村里几个年龄相仿的“闺蜜”商量有些日子了。其他女孩雷声大雨点小,只有美洛,说干就干,先行一步,来“练摊”了。一晃25年过去了,我再没去过战旗镇,也不知道今天的美洛在做什么。不过,现在彝族妇女经商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而且据说生意精明,砍起价来头头是道。摄影|邓维

13/21 【“中国式嘉宾”】1993年北京。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至九十年代中期,中国足球甲A联赛的风头盖过了所有体育项目,国足的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当时,男足国家队首次引进了位洋教练,德国人,叫施拉普纳,一脸胡子,所以尽管岁数不算大,北京球迷管他叫老普,后来更是戏称他“施大爷”。九十年代初期我国市场经济尚在摸索阶段,经济大潮东奔西突,经济活动五花八门,市场声望高的“施大爷”那时常常被请到一些莫名其妙的场合做“中国式嘉宾”。施拉普纳做中国男足教练时可说是尽心尽力,但功败垂成,结局唏嘘。人家大老远地来,入乡随俗是护身之道,倒是我们自己,热衷于弄风马牛不相及的“名人效应”的毛病,总也改不了。摄影|邓维

14/21 【街头洗车人】1993年,北京。那时北京街头跑得最多的出租车是黄色的小面包车,人称“面的”,跑多远都是10元钱。“面的”多,路边洗车行业便随着“面的”的骤增而生意火爆。我拍摄这个画面的地点在北京国贸大厦门前,马路对面是著名的老国企北京第一机床厂。这几个擦车人都是第一机床厂的职工。当时老国企的困境我当然知道,但连龙头企业一机床都这样了,实在出乎意料。1987年我曾在该厂采访报道改革开放后企业政工干部的窘境,短短几年,市场经济大潮已经把一机床这样的老国企逼到了墙角,如何转变,如何发展,确实是当务之急。企业改革,不可能总是吃肉,遇到必须伤筋动骨的节点时,难免会有伤痛,但必须为职工们着想,尤其是被裁减掉的职工,如何安置,让人家能切实谋生,这可是天地良心的大事!摄影|邓维

15/21 【加速行进】1993年,北京。拍这张照片时我是和我的同事一起去的,地点是北京前面外廊房头条边上一条特别窄的小胡同。这里是外地游客逛前门逛大栅栏饿了吃顿便宜饭的地方,小馆一家挨一家,喧嚣热闹。对面来了辆三轮车,骑车的男子和站在车上的小伙子认识我的同事,大喊着“哥们,又来拍照片啦,给咱也来一张!”我和同事一起举起照相机赶快拍,那三轮车也没停,而且是加速行进,路过我们身边时大喊了一声“走了您那”。这条小胡同里,以前只是老旧的居民大杂院,改革开放几年后,先是有一两家试着开起了家庭小饭馆,将临街的房间改造成饭馆模样,大多只卖馒头面条等简单食品,供来前门一带旅游观光的外地游客速食。由于地理位置合适,生意出乎意料地好,因此其他人家群起效仿。不过,那时许多人家还遮遮掩掩,因为担心即便开饭馆的手续、执照一应俱全,政府能长久让这么干吗?1992年,“南巡讲话”发表后,北京旅游服务业、个体餐饮业爆炸式发展,这条胡同的小饭馆仿佛一夜间冒了出来,火爆得很。摄影|邓维

16/21 【超大市场】1994年,辽宁沈阳。五爱市场位于沈河区热闹路与风雨坛街沿线,始建于1983年6月,因沈河区五爱街而得名。我曾于1984来此采访过,1994年10年后再度来访,仅市场的规模就大大超出了我的意料,可谓商贾云集,顾客接踵。1992年是中国改革开放重获活力的重要节点,一度停滞的经济发展又迅速启动,一度前途叵测的城乡集贸市场又活跃起来。五爱市场在改革开放初期时是新闻热点,从1992年到1994年的发展速度更是快马加鞭,其营业面积比1983年时扩大了三倍。不折腾,是改革开放得以不断前行的经验谈。1983年我初次来访时,商贩们念叨的最多的就是怕政策反复,怕一定问你“姓什么”。2017年我第三度到此拍照,这里已是全国五大集贸市场之一,东北亚经济圈和环渤海经济圈最大的流转型轻工产品交易中心,直逼中国城市集贸商贾头把交椅。摄影|邓维

17/21 【不敢讨薪】1995年,山东莱芜。农村体制改革后,这里的农村经济发展极快,尤其是历史上就声名远播的莱芜生姜,从八十年代初起就成为产地农民现金收入的主要来源,年产量十分可观。房前几位中年妇女的举止引起了我的注意,她们神情严肃,交头接耳,你推我让,就是谁也不肯推开身后的房门。通过交谈,得知她们都是姜农,早就进了专门产姜销姜的乡镇企业负责种姜,企业效益不错。可同住一村的老板两年来欠发了她们大部分工资和股东分红,理由是“为扩大再生产储备资金”。她们每次来要,老板都板着脸开训,说她们头发长见识短。摄影|邓维

18/21 【大梨上市】1995年,山西保德县。这里是历史上晋北贫苦农民饥荒年“走西口”的必经之地。我这次来此采访时已是秋后,庄稼已经收获完毕,听说大多数农民仍然在地里干活,就跑过去看。不是我想象中的传统农活,乡间土路上手扶拖拉机拉的、农民们肩上挑的,都是黄灿灿水灵灵的大梨。2017年,我又到保德出差,顺便了解了一下当今“保德大梨”的产销情况,被告之:你知道订单农业吧,依订单实施可控范围内的产销,果农的收益就基本有保障,这叫实惠。摄影|邓维

19/21 【“不改革行吗!”】1996年,重庆。在山城,重庆一棉赫赫有名。这家国有大二型企业,前身是1938年抗战时期由河南郑州内迁至渝的豫丰纱厂。解放后至1990年,该厂累计上缴税利5.5亿元,在有相当规模的重庆纺织业中名列前茅,是全市纺织行业的龙头老大。1996年4月、5月我去该厂采访时,正是这家老国企最困难的时候:纺织品市场供大于求,原材料价格连年上涨,设备陈旧,企业亏损严重。资不抵债,使这个许多职工是三代、甚至是四代人同在本厂供职的企业已经奄奄一息,职工月工资收入不足300元……照片上是该厂的招待所,1938年建成至1996年一直在使用,破旧得到处漏雨,我想住被谢绝了。管理员听说我是来采访的记者,一个劲儿念叨“厂子已经老气横秋了,不改革行吗!”不过,习惯于计划经济的老国企转向市场经济不会一蹴而就,重庆一棉当时的转型改制并不顺利,在寻求合作方时吃了大亏。摄影|邓维

20/21 【看大江截流】1997年,湖北三峡工程工地。三峡工程是世界上规模最大的水利枢纽工程,也是我国有史以来建设的最大型的工程项目。11月8日实现长江大江截流,标志着一期工程达到预定目标。当天白天,声势浩大的截流过程向向全世界直播。傍晚,警戒线外,成千上万的当地老百姓在重型运载车的轰鸣声中,成群结队地赶来工地观看。其中有些人是专程从上百公里外的移民安置点赶来的,这里曾经是他们的家园。为建设三峡工程,前后将有上百万人移民,除安置在临近县区外,不少移民将被安置往外省。画面上的这3家人,二期工程后将移民外省,他们特意穿得整整齐齐,来看大江截流,看他们即将离开的土地。摄影|邓维

21/21 【身后是家园】1998年,湖北公安县。从当年6月中旬起日益严峻的长江洪水,是20世纪发生的长江又一次全流域型的特大洪水之一。“98抗洪”惊心动魄的数十个日日夜夜,曾经令国人牵肠挂肚,更使国人携手并肩,众志成城。公安县境内长江大堤,是当时抗洪形式最危急的堤段之一,该县上上下下全民动员,在解放军强有力的支援下,严防死守,最终大堤得以安全度汛。这张照片拍摄于汛情基本过去,部队已经撤离,我也准备返回北京的那天上午。一个多月往返鄂、湘、赣三省沿江大堤的采访拍摄,所见所闻,刻骨铭心,临走前我想再拍一张照片。拍什么呢?这时大堤上的横幅前正好有人经过,我在下面问他们是不是一家人,他们说是。横幅上写得是“面前是洪水,身后是家园”,我紧忙喊住他们,拍下这个画面。摄影|邓维